第九章 那天我去海生館 II 一隻魚

這幅畫是在潛水夫旁的一隻魟魚。魟魚看起來總像在笑,但這是我自己感覺的投射,而並非真實的它。

死亡的議題一直深深的困擾我。

我兩歲時,我姐姐在我眼前過世。我跟我姐在一起,我媽離開,我以為媽媽不見狂哭不止,我姐怎麼安撫我都沒有用。我姐就對我說:「妹妹別擔心,我去把媽媽找回來。」然後她就開了沒有鐵窗的窗子,跳下去,永遠離開我。我沒有一起跳是因為我太矮,攀不上去。

三歲時,我和我爸在一間佛具店。我恍惚看見我姐在門口和我招手,我就衝出店門想去追她。就在那一刻,不早也不晚一台車開過去,把我撞飛。我兩眼翻白,就我爸轉述是送到醫院也沒救的那種。他抱著我在觀世音菩薩的面前發願,他要終生吃素,希望我能活過來,我在醫院昏迷四十九天的奶奶也活過來。結果我們都活下來,我爸也就吃素到現在。

離婚後有一段時間我在反覆的厭世中渡過,我會想為什麼我會活下來,為什麼上天收走的是我的姐姐而不是我。我不懂?

就長大後,我媽的對我的解釋是因為我姐看太多小飛俠以為她會飛,才會做這樣的傻事,那時候很多小孩都這樣發生意外。我不願意用這樣的解釋,我更願意傾向解釋為她完成她生命的任務,所以先行離開。

如果我姐姐的任務是以身作則的告訴我:愛一個人即便失去生命也在所不

惜。那我的任務是什麼呢?

我不明白。

所以在我離婚後,我有一段時間都在空無一人的房子裡大聲哭泣。質問上天,為什麼我要活著?我存在在這世間的意義是什麼?如果我不逃避,勇於承擔自己的責任,不自殺,那我的責任究竟是什麼?畫面上有一隻很小的魚,像是一個靈體,若有似無,那就是我。游過去很大、我以為在笑的魟魚,其實根本漠視我,就是我想像的天的具體化。我很想問,我的責任和任務,但這根本不干天的事,這是我自己的事。

想通這一點之後,我用一種態度過生活。

我死都不怕,我怕什麼?

我開始勇於面對我的選擇,然後承擔責任。我把每一天都當成我人生最後一天在活。我認真地活著,面對生活所有小事。我知道我的生命有限,我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真正想做的事情上。對於不想做的事,即便我有能力做,我也勇敢的向他們說不,無論他們拿錢或情感交換,我也絕不動搖。

我把這樣的信念教給我身邊遇到挫折的朋友們。

爾後我知道我為什麼活著?為什麼經過磨難?因為我需要挫折累積生命的厚度,然後透過畫畫和寫作等手段,將我的經驗具體化,分享給能與我共鳴的人們,療癒他們。

我想當個創造者=藝術家。

終於我能面對我內心最深沉的渴望,誠實面對自己,不再害怕,也不為自己找理由。我能忍受一個人與自己內心對話的孤寂,並以此為樂。創作本身令我快樂,有無人看,有無人懂,賺不賺錢都不是我所追求。

所有情感能量都是不滅的,無論好壞,它需要被紓解,完全無法壓抑,壓抑只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轉變形象爆發,往往帶著點毀滅的傾向。創作中的昇華作用對敏感脆弱又極度壓抑的我有絕對的療癒作用。

我不用全天下人愛我,我只需要懂我的人愛我就好。